“你。。。没有。。。受伤吧。”言羽的平板胸上下起伏着,一面平复呼吸,一面问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抬起左手,套着粗笨的劳保手套的手指在额前撩了下凌乱的金色发丝,把它们整理到一侧去,摇着头:“我没事儿,反倒是你,你手上全是血。”
言羽看了看自己右手上,已经变成湿漉漉的猩红色的手套,捏着手指把手套摘了下来:“都是他的。”他指着地上,袭击者的尸体。
“这回麻烦可是大了,梁国实背后还TM有人。”卡特琳娜也不顾女生的形象,口吐脏字儿,一面手撑着地板,从坐姿恢复成站姿,走到言羽的近前,手扣住言羽的手腕,“你先起来,把手和手套给冲干净。”
言羽的手也握住卡特琳娜的手腕,借了她的力从地上起来,他的体重相当轻,拉人的时候卡特琳娜觉着自己根本没出多少力气。
言羽抬脚,从尸体上方一步跨了过去,走出了卧室,不一会儿,“唰唰”的水声就穿了进来,沾了血,变成了淡红色的水经过滤网,流入了下水道。
卡特琳娜看着言羽消失的那个转角,愣了有一小会儿,醒过来之后,就在尸体旁边蹲下,开始在尸体上翻找起线索。
袭击者没有戴面罩,他本土长相,剪着短平头,看面相大概在25-35岁之间,身上的肌肉颀长有力,显然体能很好。卡特琳娜伸出手,握住了插在他的脖子里的M9军刀的工程塑料刀柄,把它给拔了出来,被僵直的肌肉和脊椎卡住的刀,往外拔的时候卡特琳娜必须用力,刀锋往外走,就像是把盛满葡萄酒的橡木桶底部的软木塞拔出了一般,如泉涌的血从到刀口那儿漫了出来,淌到地上,汇流入了那滩血泊。
卡特琳娜把带血的军刀端到自己近前,仔细端详着,确认这是来自于美国,供应民用市场的正品,不是国内的仿制货。但是军刀的真假并不能直接提供线索,把刀握在手上,把玩了两下之后,卡特琳娜放下了它,继续寻找其他的物件。
袭击者穿的是黑色的长袖T恤,黑色长裤,还有黑色的作战靴,裤脚遮住了靴子的鞋帮,长袖体恤是没有口袋的,长裤则是宽松的工装款式,上边紧密到夸张的缝线,为了应对极其激烈的穿着情况。卡特琳娜从下往上开始摸,裤子小腿部分和膝盖到大腿部分的斜口袋里都是空的,而在最常规的上腰两面的口袋里,她碰到了一个长方状的扁形硬物。
她伸手摸进口袋里,发现是手机,卡特琳娜用食指和拇指两指捏住手机的边缘,把它从裤带里拿了出来,按下机身顶部的电源键,屏幕点亮,显示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解锁。卡特琳娜握住袭击者的右手,把拇指贴在Home键上,但是手机没有反应,这个结果让卡特琳娜相当失望,她松开了手,袭击者的手臂自然也就砸在地板上,“通”的一声。
这时言羽把手洗干净了,湿哒哒的手也没擦,直接戴上手套,回到卧室里来。
“手机被锁了,咱们晚上再想想办法,现在你先拿着。”卡特琳娜把手机递给言羽,言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手机是梁国实的还是袭击者的,听着她的话接过了手机,放在背包的侧面的拉链口袋里。
卡特琳娜说完就走到主卧的双人床边上,过去的时候脚尖在地上尸体的小腿上踢了一下:“这个身上已经没有新闻了。”她抓住床上倒毙的梁国实的手臂,用力地将整个尸体翻了个个儿,变成仰面朝上的姿态。梁国实双目圆睁,嘴巴微张,舌头向外伸出,左胸口,右边浮肋两处都有军刀刺入造成的伤口,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衫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泡,衬衫上褶皱上下的猩红色深浅不一。卡特琳娜从背包里拿出剪刀----军绿色塑料柄,长刃,锋利异常的剪刀,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凶器更为合适,借着剪刀,卡特琳娜在死者的衣物身上剪开了破口,然后顺着破口抓住两边的衣服一撕,把衣物扯成几个部分,分别从死者身体上脱下来,粘满血的布块被她捏着扔到一边的地面上。
言羽就站在卡特琳娜身后,看着她如此一番操作,像是要尸检的样子。
“你去,给我拿块湿抹布过来。”卡特琳娜把手伸向后面,指示言羽道。
言羽哪知道梁国实家的抹布在哪儿,就把浴室里的洗脸巾拿了,在洗手池里冲湿了,给了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用湿毛巾把梁国实身上沾着的血迹擦去,血还是没有干的,轻轻一擦就掉,擦去了血,就露出了皮肤。梁国实的皮肤偏白,或许是因为发胖的关系,也有中年人常见的松弛以及一些细小,不太容易察觉的老年斑。左胸和右腹两个细长菱形的血洞,现在变得如此显眼,像是一条血肉拼接而成的大虫张开的丑陋恶心的嘴。卡特琳娜擦完就把毛巾扔在床上,前前后后把尸体裸露的上半身看了两遍;“除了两处刀口,死者身上还有一些轻微伤,推测是袭击者与梁国实发生搏斗,并且就发生在主卧室内,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搏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卧室里的家具并没有遭到什么破坏,袭击者最后应该是从背后,控制住梁国实的脖子,就在这里。”卡特琳娜站在梁国实的脚伸出来的床尾外面的地方,往自己的脚下一指,“然后。。。”她举起右手,做握刀状,“分别在死者的躯干上刺了两刀,第一刀从右侧浮肋下方刺入,因为这个时候死者还有反抗的力量,所以袭击者只能从距离他持刀臂最近的地方下刀,这一刀中了以后,死者就失去了抵抗能力,第二刀从左胸刺入,破坏心脏。不过,死者身上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识别的纹身,我这一通算是白干了。”她站在床角边上,又看向立正观摩的言羽:“咱们还是把保险箱给翻出来吧。”
“监控行动报告里提到过,梁国实回家,一般都是在晚上八点钟以后,现在,还不到五点,梁国忠提前返回家中,老婆孩子都不在,他不是因为家人的原因提前回来的,他回来也许是为了取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保险柜就藏在主卧室里,而不是其他地方。”卡特琳娜接过了言羽的思路,把结论给说了出来,既像是跟言羽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OK,主卧室里表面上一眼看不出来保险柜,梁国忠肯定是把它擦给藏着了,这是废话。不是放在柜子上,也不是放在书桌下,如果我要藏一个储物柜的话。。。。。。”她走到主卧室里的墙壁边,抬起手来,“我会希望把它放在一个易于开关的地方,梁国忠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八出头,在这里。。。”卡特琳娜的手贴在墙上,往前滑动,脚下也跟着手往前挪。前边,床位对面是一个矮电视柜,有两个开门式的分柜,漆淡黄色的面,上方是一台壁挂式的50寸液晶电视,正面没看到电视线,应该是从后面隐藏起来的接口连上的。卡特琳娜侧着脑袋,向壁挂电视的后面窥视着,抬手打了个响指:“成了,言羽,你过来。”
言羽跑到电视柜的另一边,从电视后面的缝隙当中看见卡特琳娜的脸,而墙上,有一个四方四正的空缺。
“你看见了没。”
“看见了。”
“咱们把电视给拆下来,保险柜需要时常开关,电视不可能很难才能取下来。”
言羽稍微蹲下来一些,观察起电视的壁挂,接口是插销式的,一根带有螺旋口的柱状物将墙壁上和电视后面的两个构件拧在一起,外边的口是一个带齿的旋钮,不需要用扳手就可以把插销拆卸下来。
“这个插销是可以用手拧的。”
拔出两根插销,电视机松动了,两个人手里托着的电视机的下沿一下子变得很重,压得手生疼。后面墙壁的孔洞里伸出来闭路电视线,卡特琳娜没那个好心情去好声好气地把电视机轻手轻脚地放下来,示意正在探着上半身伸手要把闭路线的言羽直接松手。电视机液晶面朝下哐当砸在电视柜上,屏幕四分五裂,但线还连在后边,仿佛一根过长的安全绳。
半米边长的缺口里是保险柜的正面,金属板刷上深灰色的漆,有一个旋钮锁还有一个把手,纯机械式的,言羽带着的干扰器奈之不何。言羽用右手的手指关节在保险柜正面上敲了敲,里面发出了回音。
“柜门不是很厚,我直接给它切开。”他扭动肩膀,解开背带,把包放在电视柜上,从包里掏出来一根哑光黑色的棒状物,有上下两节套筒,上边有一个按钮。言羽像是握手电筒般,反手把它抓在手里,把一头贴近了保险柜的柜门,然后按下按钮,前头发出了黄白色的光,扫过的地方,金属板留下了一刀红热的切割痕迹。这玩意用来切柜门跟切豆腐差不多,言羽随便划弄几下,就在柜门上打开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口子,切下来的金属板掉进了柜子里,言羽把它拿了出来。
柜子里最显眼的东西是钱,成捆的钱,一沓有一百张,用橡皮筋扎好,柜子有十多捆钱,分成人民币和美元,是梁国实放着应急用的,言羽把钱从柜子拿出来,往背包里塞了几捆,对面的卡特琳娜看着言羽的盗窃行为,先是愣住了,但也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到一边去,刻意地不去看言羽。言羽抬起头,也注意到了卡特琳娜,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好,为之而尴尬,只拿走了一小部分,剩下地就扔在电视柜上。
保险柜里还有一本笔记本,白色塑纸软封皮,市面上最常见的一类,一本也就是三块钱不到,言羽捏着笔记本的边缘,快速地一页一页翻过去,上边有黑色中性笔留下的笔记,大概记录的是时间和钱。
“是吗。”卡特琳娜也凑过来一同看。
“是这本。”言羽合上本子,腾出只手,拿出手机来,看了时间,“咱们该走了,人该到了。”
下午的时候,邻近的住家里隐约都听到了梁国实的家里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不一会儿,警车群就直接围住了整座住宅,有人想探头出窗户外去看热闹,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楼下的警察喝止了。梁国实的老婆正坐在一辆休旅形制的警车的后面,罗峰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一副被下丢了魂的样子,呆得一问三不知。梁国实的儿子则被隔离到了另一辆警车上,抱着书包,透过车窗望着外面许许多多穿着制服的人还有每辆车顶红蓝色交替闪烁的警灯,年龄尚小的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隐隐感觉到了这是一件很糟糕的坏事。不安的感觉袭上来,他又见不到妈妈,只把怀里的书包抱得更紧了。
罗峰站在二楼主卧室的门口,看着里面的同事在忙前忙后,警帽的帽檐在阳光中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阴影里是一双充血,肿胀,向外突出的疲倦的眼睛。他觉得非常烦躁,短短一天里发生了三起超级严重,而且前后相关的刑事案件----脏乱差街区的四尸命案,警局遇窃案,还有眼前这起入室杀人案,几个案子本已经是一团乱麻,再联系在一起,根本就让人毫无头绪。想到这里,他干脆从制服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来,从硬纸盒里都出来一根烟的烟嘴,叼在嘴里,抽走烟盒,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烟头。
没有人跟他说禁止抽烟,所有人都已经疲倦且烦躁到了极点,案子摆在面前,破案的压力在身后紧追,专案组所有人被夹在中间,前进不得,后退不行,将要被压成一团烂肉。
尼古丁压入了肺泡里,罗峰却没有觉得有任何好转,灰白色的烟袅袅往上升,他用手掌揉了揉眼睛,眼睛里干涩、发痒又酸胀。
“所以,梁国实是不是地上倒着的那个杀的?”警司从里面出了来,脸色黑得跟死人差不多。
警司有些木讷地点点头,证实了罗峰在门口外面产生的猜想,他看着罗峰嘴上叼着的燃着的烟:“也给我来一根吧,现在太TMD的难受了。”
两个人在屋子二楼的走廊里烟雾缭绕,其他的人则是麻木地看了他们几眼,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事情和你猜的一样,梁国实就是地上躺着的那个家伙杀的,两个人有过打斗,但应该就是几个来回,然后用刀把梁国实捅死了。后面又来了人,把杀手也给杀死了,他还检查过了梁国实的尸体,衣服被剪烂就是为了方便检验,同时他撬开了保险柜,拿走了什么东西,现金倒是没有拿走,呵。。。凶手怎么可能是为财而来。”
罗峰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烟,听着警司一连不间断地发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蹦到耳朵里,似乎听清,但似乎又只是脑子里在转着,根本就没注意被人说了什么,等声音没了,就点头,示意别人接着说,一面把烟灰点在地上,任凭飞灰到处乱舞。
“门和窗户都没有暴力破拆的痕迹,前后两个人应该都是正常走门进来的,不是知道梁国实家门的密码,就是用了巧办法破解了密码锁,从之前嫌犯持有神秘大威力的武器的背景来看,有这样的技术不奇怪,昨晚闯局里的那个人显然是这起案件的头号嫌犯,但不会是地上这个,他的身材和被打了的同志的描述不符合。”
警司的思路,在几个点上已经戳中的案件的真相----比如前后两个凶手都知道梁国实家门的密码,被言羽一刀洞穿了喉咙的袭击者,正是何栋。
昨晚,何栋领着一个手下躲在藏身的出租屋里,喝着储存好的矿泉水,啃着饼干,两个人不敢出门,生怕被人盯上----无论是警方,或是那个窄街里瞬间击杀了他们四人的神秘人。夜越来越深,到了后半夜,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抽烟,烟蒂扔在桌上,有了十多枚,有的立着,有的倒下,焦黑的碎屑撒得半张茶几都是。两个人想睡觉,却睡不着,闭上眼就是被袭的场景,然后涌上来幻听的枪声,惨叫声,逼着他们睁开眼睛,逃离那恐怖的图景。
天亮了之后,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不过不是那部联系梁国实用的直板机,而是何栋原本的手机,何栋一看,是陌生电话,接通之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自称是代石老爷子传话儿-----何栋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每次跟着梁国实去见的时候,也只是低着头,视线边缘看到太师椅上一个有些苍老的身影。何栋不信,认为对方是在诈他,对方说说了声“你等一会”,然后声音消失了十多秒钟,就又传来了一个阴鸷,略带沙哑和苍老的声音,问道:“是何栋吗?”
听到了石老爷子的声音,何栋在电话当中连连道歉,说自己冲突了石老爷子。作为梁国实的上峰,石老爷子本来不会认识何栋这样,马仔的马仔这一级别的人,找何栋来擦掉梁国实这个出头鸟,是手下提出来的主意。他给了何栋出逃国外的许诺,条件是何栋杀死梁国实,并且销毁梁国实可能保存的对己不利的证据。
何栋第一时间没有答应下来,石老爷子也没有逼着他,只是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给你两个小时考虑”就把电话挂了。何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又开始抽起烟来,出神的时候下意识猛吸了一口,呛得喉咙里疼,眼泪从眼睛里被挤了出来。
太阳越升越高,何栋嘴里的烟越丑越短,心里越来越沉。他当然不想去杀自己跟了多年的老大梁国实,从最早的时候,拿着刀带着寥寥几个人和捂着锄头,铁铲的村民械斗开始,到现在自己可以指挥着本市里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不再需要亲自上阵,弄脏双手,多年以来梁国实对何栋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但是,梁国实为了给自己不争气的弟弟梁国忠报仇,棋错一着,给自己惹上了大麻烦,现在最上头的人准备擦这个屁股了,原本自己身为梁国实的心腹,梁国实要死,自己也一定会被上头派来的人一并干掉,但他侥幸得到了一个在这一场清洗当中幸存的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需要用梁国实的命来买。
沉默了半个多小时,他最后还是接受了石老爷子给的这个机会-----他没得选,更何况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就提醒梁国实不要意气用事了,但可惜梁国实一意孤行,才导致了自己的身死,何栋心里自我安慰着,回拨了电话。
接电话的自然是那个陌生男人:“喂。”
何栋把这一根烟捏在左手上,烟头朝下,在茶几面上摁灭,仿佛那就是梁国实:“我干。”
“好。”
“但是不能动他的老婆孩子。”
“。。。。。。”
他很久没有说话,沉默压得何栋喘不过气来,他快要屈服了,屈服着去杀梁国实的家人来换自己的命。但是,最后对方还是说:“可以。”
何栋沉重地低下头来,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梁上的力气。
算准了梁国实的老婆带着保姆出门去接孩子的时间,何栋揣着把美制M9军刀进了梁国实的家里----他知道开门的密码,这也是予以他的信任的象征。他打了个电话给梁国实,半真半假地说发现了石老爷子要对之不利的苗头,叫他回家里来商量对策。梁国实不知是计,扔下了司机,独自开着车往家里去,警方正在为凌晨的袭击案所扰,梁国实的嫌疑被暂时排除,布控也撤了网。没有人跟着的情况下,梁国实走上了自己的末路,他回到了家,何栋在客厅里等着他,他的表现有点奇怪,双手握着,腿在不停地抖。梁国实没有多想,带着人上了楼,想要拿出自己最后一搏的杀手锏----跟姓石的交易的记录,这份东西可以让那个老家伙暴露在朗朗青天之下,大家都见不得光,最差不过一起自爆。
何栋最终在主卧室门口下定了决心,他狠下心,把藏着的军刀拔了出来,梁国实看着手上握着刀的何栋,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脸上缓缓地爬满了阴冷和狠辣。此时,何栋已经飞身带刀,刺向抬起手臂防守的梁国实。
所以,当最后杀死了老板的刀的刀尖朝向了自己,眼前的男孩子扣着他的手腕,把它一点一点推向自己的脖子的时候,何栋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做“造化弄人”,那最后一刻里的顿悟像是晴天上突然降下的雨,雨落在他的身上,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当刀尖在路线上走完了最后一寸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离他而去,自己的血喷到了天花板上,反而觉得那是一副红色的泼墨。
观光码头靠内陆一侧的边上,一溜儿平房里,开着大大小小的商店,言羽和卡特琳娜站在其中一家的门前----这家店小得像是一家流动餐车,给塞进了商店的缝隙之间,里面亮着灯,最显眼的是一台冰箱,商用的而非家用的,越过了前台,里面作为厨房一览无余。
店头里就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家夫妻店,有了些年纪的男人和女人都围了围裙,戴上了口罩、头巾、还有白色医用的橡胶手套,在前台站着的是男人,因为口罩的缘故,说话声音发闷,他现在用着铲刀,在饼铛上来回挂着,其实饼铛上很干净,连油都还没下去,不知道有什么可挂的,也许会是一个下意识的“热身动作”。
“就一个?”老板握着铲刀的刀柄,问着言羽,目光却不时飘移向站在言羽身边,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的卡特琳娜。他觉得言羽和卡特琳娜这一对小情人应该会买两个才对,还一定会是不同口味儿,到时候他们会相互交换着吃对方的那一份,丝毫不在意可能会在上面沾着的。。。如果身体上的侵入都可以接受的话,那这点儿又算什么呢。
不管眼前看不见脸的男人怎么想,言羽还是很坚定地说:“一个。”为了以示明确,他还专门伸出右手来,竖起一根葱白的手指。
“一个,好的。”男人刻意托着长长的声音应答着,倒不是因为少赚了一份的利润,而是因为心里的那些小幻想已经被眼前的男孩子伸出手指给戳破了。
言羽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币,放在了一边的收银台上。
奶油可丽饼做好了,淡黄色的饼皮里裹着白色的冰激凌奶油,切成两半的草莓缀在里边,用来稀释那样甜腻的感觉。卷成甜筒状的可丽饼被装在纸袋里递给言羽,言羽接了过来,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闻----尽管他不想吃,然后再给了卡特琳娜。
两个人并肩走在码头上,卡特琳娜的身高有一米七三,比旁边的言羽高出一点儿,她单手握着纸袋,低着头在可丽饼上咬了一口,一面在咀嚼,一面撩着额前的头发。言羽则没有说话,目光穿过往来穿梭的人影,看着马琴塔红晚霞之下,被映染成浅紫色的海。
这里有海,但是没有沙滩,这一片保留木质地板和扶手栏杆的码头,就是最好的观景点了。卡特琳娜倒不是很在意这片景观,炮台公园是她常去看海的地方,似乎和这里也差不太多,她又把可丽饼咬了一口,带着极淡的咸味儿饼皮和甜腻的奶油混合在一起,味道在嘴里散开了去。
“你要吃吗?”卡特琳娜把手里的饼递到言羽的面前,言羽看到了上面被咬过的痕迹,他看了看她,摇头着说:“不了,你吃吧,咱们待会儿就吃晚饭了。”言羽伸手,轻轻地握住卡特琳娜的手腕,虎口上传来了她的皮肤的柔滑触感,推回到了卡特琳娜眼前。
“好吧,那你可悠着点儿。”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言羽的脑袋里浮现起“卡特琳娜不认字儿”这一事实,他忽然被回想起来的事情逗乐了,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之后,言羽一下子又觉得很尴尬,恍惚之间自己正被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成了一个奇怪的焦点,他努力绷紧了脸上的肌肉,表情很紧张的样子,憋着不再笑出声来。
“诶?你在这儿笑什么来着?”
“没有。。。就是。。。”言羽支支吾吾地敷衍她道。
卡特琳娜什么也没听出来,但是也不在意了,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偏离了直线的方向,转到了一出向海突出的观景台里。
观景台的四个角都亮了灯,漆上铜色的铁制灯柱,仿制着维多利亚时代的造型,仿古的煤气灯里,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里边安装了一盏大流明数的LED灯泡,暖黄色的灯光映照着观景台,可是空间太大,灯光之后只是半明半暗,添了许多暧昧的气氛。
“嘿咻。”少女发出了颇为可爱的哼声,放在卡特琳娜身上竟让言羽觉得有些奇怪,他看见渐渐昏暗的天幕之下一道金色的长马尾在摆动着----卡特琳娜双手撑着栏杆,给翻了过去,坐在了栏杆顶上,双腿悬空着,脚下就是退潮的海。
言羽看见了扶手栏杆上有一个小号的标牌,上面写着“禁止翻越”,中英双语,有图画标志,卡特琳娜定然不会看不见或者是看不懂,她只是。。。故意这样的而已。
言羽看着卡特琳娜的纤细背影,若有似无的晚风当中,她晃荡着一双小腿,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拿着可丽饼,少女感十足的样子,言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像是不能制止熊孩子的哥哥一样,他也走了上去,双臂靠在栏杆上,脑袋刚好在卡特琳娜腰部的高度。
西方的天空已经是一片浅紫色了,海面的颜色越来越深,在一秒一秒与天幕融化在一起,黑夜里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很失望吗?”卡特琳娜猝不及防地切入了正题。
“嗯。”言羽点头,问什么就是什么,此刻地他乖得像一个孩子----坎特琳娜心里如此想着。
“没想到梁国实还把剩下的一半信息藏在自己的脑子里,这本账本必须要和他在一起才会是一枚炸弹。”可丽饼还剩下一半,卡特琳娜的粉嫩嘴唇上边沾了一些白色的奶油,她不经意地用手背去抹,连手上也都沾着奶油了,“我们白干活儿了,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想干掉你的梁国实死了,显然是因为他为了杀你整出了大动静,别人断尾求生来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言羽语无伦次地说着,脑子里却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不是”这个词儿之后话头戛然而止,沉默良久,他才又说,“我饿了。”
“现在梁国实死了,一切尘埃落定,你安全了。”
“可是。。。”
“后面的人与你无关,你还不明白吗?”卡特琳娜提高了声音。
言羽听了,低下头来,嘴唇蠕动着,听不到在咕叨什么事情。
“呼。”卡特琳娜吐出一口气来,稍微放松了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听阿姨说,你高中毕业之后没有升学,真的?”
“是是是。”言羽一连说三个“是”,显然是想要避开这个不光彩的事实,在做肯定回答之后,又添了一句,“她是个大嘴巴。”
“阿姨不是那样的人。”卡特琳娜摇头,“所以,你现在工作了吗?”
“算是吧,但是不是固定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这个’么?”
“唔。。。。。。我没跟同学联系过,不知道。”言羽这个时候方才悟到,高中毕业之后,他就没再跟同年龄的人有过深入的交谈了,他现在发现自己甚至是一个超级自闭的人,尽管看起来他是那一类不带一点儿阴沉的开朗的男孩子。
“诶,我说。”卡特琳娜转过头来,直看着言羽,“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份工作?我认识不少朋友----至少会比你多,给你谋一份导游或者安保顾问的活儿倒是很简单的。”
“啊。。。在美国吗?”
“阿姨短期内是不会再回来了,你没有工作,不用升学,也没有多的朋友,去国外玩上三五个月不就当是度假了吗?我跟你说,每年夏季的时候,我都会。。。。。。”
卡特琳娜这一刻似乎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坐在栏杆上,跟着言羽说了好久关于夏天和暑假的话题,从初中的时候到大学的时候,她先是走遍了全美,然后又走遍了半个地球,她在科罗拉多州尝试徒手攀岩,在基韦斯特学会了冲浪,她曾在亚马逊丛林的上空中开着老式的螺旋桨飞机缓缓飞过,也在夏季的阿拉斯加北极圈内的苔原里徒步、露营,她还到了南极,眼见着极昼日子里太阳最靠近地平线那一刻的白夜,世界上或许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她之前二十年的生命过得更精彩了。言羽扶着栏杆,安静地侧耳听着卡特琳娜的诉说,她虽然没把汉字儿认全,但言羽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在遣词造句方面天赋异禀的女孩,如果她能把这些经历写成一本一本的游记,或许能从著作权当中赚个钵满盆满吧。然而,言羽独没有注意到,卡特琳娜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像是用着回忆往事悠远平静的语气,而是轻松欢快的,她说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带着一点儿不由自主的轻笑,仿佛是要用五彩斑斓的故事,将人一点儿一点儿地钩下海里去,拖过横跨一万多公里的太平洋。
P.S:Katrina.Crossfield这个角色也许大家都看出来了,是以Lara.Croft为原型创作的,但是其形象我就参考其他一些游戏。(诶,包括了Uncharted系列里的Elena.Fisher,毕竟是金发嘛。)我之前甚至想要给Katrina直接安上Croft这个姓氏,但是考虑到Croft摆出来显得太像是英国人了,就没这么起名,而是用了一个比较土的姓。设定上Katrina是德裔美国人,祖辈在19世纪的德国移民潮中移居了美国,土生土长的纽约客。(是不是很想川普总统,诶嘿嘿。。。)关于Katrina的家庭会在后面有更详细的说明,这里就先提一下。(才不是说我没想好剩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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